被謀殺的自殺者

被謀殺的自殺者

1.好友之死

這天晚上，市人民醫(yī)院的外科主任李顯得約了朋友何東來他家喝酒。他們之間像這樣的聚會很頻繁，通常兩人都是就著小菜喝點酒，拉七扯八地閑聊，完了就各自歸位。

今天的何東似乎心情不錯，喝得比平常多，其間還聊到了自己新來的女秘書。李顯得知道何東的皮包公司業(yè)務(wù)從來沒長進，秘書卻換得很勤。聽他的口氣，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新秘書搞定了。

兩人喝到8點多鐘，何東有些醉了，起身告辭時，他摟著李顯得的肩膀說：“李哥，我就一混蛋，勞你看得起當(dāng)我是朋友，不過我也不孬，我把命都可以放你這！”李顯得一邊將他往外推，一邊笑：“行了行了，少啰唆了，趕緊回去睡覺吧！”

等何東走后，李顯得也早早地上床睡了。明天，他還有幾臺手術(shù)。正當(dāng)他睡得迷迷糊糊時，驟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將他驚醒了，一看才凌晨3點多鐘，他以為是醫(yī)院來了急診，值班醫(yī)生搞不定才求助于他。

是何東的電話號碼，但卻是個陌生的聲音：“是市人民醫(yī)院李主任嗎？請問你認不認識何東？”李顯得回道：“他是我朋友。你是誰？他的手機怎么在你這？”那邊說：“我叫張名，是市分局刑警大隊的，曾得到過你的幫助。請問你現(xiàn)在方便嗎？我想找你了解點情況。”李顯得有些吃驚，但還是答應(yīng)了。

十幾分鐘后，張名敲開了李顯得的家門，告訴他何東從自己七樓的房間墜樓身亡了，時間大概是凌晨2點多鐘。警方在他的房間里沒有找到任何打斗的痕跡，另外，警方還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細節(jié)——他墜樓的窗子下方擺著一個方凳，上面有何東的腳印。可以想象，當(dāng)時何東是踩在板凳上，爬窗子跳樓自殺的。

李顯得連說這不可能，誰能相信一個頭天晚上還在想著要搞定女秘書的人會自殺呢？

張名同樣也對此感到困惑，因為他也知道何東這個人。何東在這個不大的城市里算是個名人，不過都是惡名。何東的公司正經(jīng)業(yè)務(wù)也不知道是什么，但坑蒙拐騙的事倒是做了不少。最讓人鄙視的是，三年前，有一次市里為失學(xué)兒童募捐善款，何東開口就捐二十萬，不過，到現(xiàn)在他也沒兌現(xiàn)。總之，這個人一向沒皮沒臉的，活得比誰都自在，說他自殺了，誰也不會相信。

張名問道：“李主任跟何東是多年好友吧？”李顯得知道他肯定在何東家見過他們從小到大的那些合影了，點頭說：“是的，我們是初中時的同學(xué)。”張名又問：“那么，在你眼里，他是個什么樣的人？”李顯得毫不猶豫地說：“他是個既無賴又無恥的人。”張名有些意外地說：“你們的關(guān)系倒挺有意思。”李顯得淡淡地說：“他從不隱瞞自己是個壞人，這一點，比很多所謂的正人君子要可愛，不是嗎？”

張名繼續(xù)問道：“那么，你知道他有什么想不開的事嗎？或者有什么仇人沒有？”

李顯得斷然說：“不可能，他要有想不開的事，那我們就沒法活了。他做的那些事雖然大多擺不上桌面，卻也未必真是十惡不赦。不過，他若真是被人謀殺的，我也不覺得奇怪。畢竟，有些人受再大委屈也不敢殺人，有些人因為一點小事就會拔刀相向。”

張名點頭表示贊同他的觀點，起身說：“今天就到這吧。如果你想起什么來，請一定要告訴我。對了，我岳母恢復(fù)得很好，她老人家一直想當(dāng)面來答謝你。”

李顯得曾三次赴美進修，后在美國一所醫(yī)學(xué)院講學(xué)三年，最后，他放棄了優(yōu)厚的待遇而毅然回國，在這個二線城市的人民醫(yī)院做了外科主任。因為他醫(yī)術(shù)精湛，仁心仁術(shù)，被人們尊稱為“神醫(yī)李一刀”，張名岳母的心臟搭橋手術(shù)就是他做的。只有說到病人，李顯的臉上才浮現(xiàn)出一絲笑意，說：“沒必要的，只要她愛護身體，就是對做醫(yī)生最大的感謝。”

2.煩心的事

第二天早上，李顯得剛到醫(yī)院，就有個護士告訴他，何院長叫他去一趟。李顯得隨口應(yīng)著，轉(zhuǎn)過身子卻去了住院部。何院長找他肯定是為了趙成修副市長的事。趙成修的膽結(jié)石已經(jīng)確診很久了，只不過因為太忙，只是用藥壓著，兩天前，他終于抽出時間，要把這個隱患拿掉。

這原本是一個普通手術(shù)，科里的任何醫(yī)生都可以做，但趙成修卻點名要他主刀。事實上，自李顯得回國后，市里凡是有官員動手術(shù)，都會要李顯得來做，因此他也被人戲稱為“御用大夫”。趙成修的手術(shù)是排在今天下午的，在那之前，李顯得還有三臺手術(shù)，所以得去觀察病人的現(xiàn)狀。

他來到五號病房，這里住著今天第一位手術(shù)病人孫小剛。孫小剛是個民工，在工地上把肋骨摔折了。孫小剛見到李顯得，高興地打了招呼：“李主任，這么早就來了？”李顯得跟他拉了幾句家常，又囑咐了幾句手術(shù)前要注意的一些問題，隨后就出門準(zhǔn)備去看別的病人。

沒想到剛出病房，何院長就火急火燎地趕來了，埋怨道：“哎呀，你怎么現(xiàn)在才來，我都快急死了。”李顯得不在意地說：“趙副市長的手術(shù)不是下午嗎？還早呢！”何院長揮手說：“不是他，是衛(wèi)生局的馬主任。一個星期前你給他做的闌尾手術(shù)，現(xiàn)在刀口感染了。”

李顯得吃了一驚，說：“出院時不還好好的呀！”何院長表情怪異地說：“你還是自己去看看吧。”

住院部的頂樓是特護病房，這是何院長特意為市領(lǐng)導(dǎo)準(zhǔn)備的，裝修得就像豪華客房一樣，集辦公與養(yǎng)病于一體，設(shè)備與人員都是醫(yī)院最好的。李顯得對這種領(lǐng)導(dǎo)特殊化深惡痛絕，但他卻無力去改變。

李顯得推開房門，見馬主任正躺在床上呻吟著。李顯得跟馬主任打了個招呼，隨后輕輕掀開他蓋在傷口上的紗布，一看，果然已經(jīng)感染化膿了。但奇怪的是，傷口邊上卻有幾道細長的刮傷，好像是指甲刮出來的。這個部位一般人接觸不到，而做妻子的不可能這么不愛護丈夫的身體，所以只有一種可能，那就是別的女人。

剛出院不到一星期的人就去鬼混了，這可真是有意思。要換成從前，李顯得肯定會罵他一頓，不過現(xiàn)在他對這種事早已司空見慣了，連憤怒都不會了，只是很平靜地說：“問題不大，開些藥吊水吧。”

早上三臺手術(shù)結(jié)束后，已經(jīng)是下午1點多了。李顯得疲憊地從手術(shù)室里走出來，迎面正好看到張名。張名問：“李主任，有沒有時間？”李顯得說：“現(xiàn)在是午餐時間，一起去吃點？”張名也不客氣，說：“正好我也沒吃。”

兩人在醫(yī)院的食堂里叫了盒飯，坐在一旁吃了起來。張名沉吟了一番，說：“我們懷疑何東是死于謀殺。”

“哦，”李顯得一驚，問道，“你們發(fā)現(xiàn)了證據(jù)？”

張名先點頭，后搖頭，說：“現(xiàn)場很干凈。可是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那張凳子上除了他之外，再沒有別人的痕跡。你應(yīng)該知道他會經(jīng)常帶不同女性回家過夜，而那張凳子是梳妝臺前的，上面竟然沒有她們留下的任何痕跡。難道，在他死之前，曾動手抹了凳子？”

李顯得斷然搖頭說：“這不可能，他根本不會主動打掃衛(wèi)生。”

“確實，除了凳子外，屋里并沒有打掃過的痕跡。我們詢問了他最近的女友，對方說自己并沒有專門擦過凳子。”張名頓了頓，又說，“我們已經(jīng)知道，何東沒有自殺的動機，那么必然就是死于謀殺。照現(xiàn)在掌握的線索來看，兇手是在制服他之后，再去擦凳子上自己的指紋，把別人留下的痕跡也給擦掉了。隨后，他又將何東的雙腳放在凳子上，再推下樓的。”

李顯得搖頭，說：“這樣太麻煩了，兇手完全可以將何東推下樓后再擦去指紋的。而且，能布下自殺假像的兇手肯定心細縝密，不可能想不到不擦凳子其實更容易讓人相信何東是自殺的。所以，這有矛盾。”

“沒錯。”張名點頭說，“還有一點，何東身強體壯，一般人很難無聲無息地制服他。而且，你說過解剖結(jié)果顯示，體外沒有其他傷口，體內(nèi)也沒有藥物的成分。難道，兇手有催眠術(shù)，對他進行催眠后暗示他自殺的？”

兩人對視一眼，都苦笑起來，這不是電視劇，沒那么神奇。

下午，李顯得正要進休息室休息，卻見里面坐滿了人。一個貴婦見到他，立即說：“李大夫，趙副市長的手術(shù)你一定要盡心啊！”李顯得剛要回話，邊上又有人說：“趙副市長身份特殊，請你一定要將他的手術(shù)當(dāng)成政治任務(wù)來完成。”

李顯得被吵得頭都要炸開了。其實，在他看來，躺在手術(shù)臺上的只有一種人，那就是病人，他不可能會因為對方的身份而區(qū)別對待。幸好，何院長了解他，勸眾人離開了。

李顯得休息了一會兒，看看時間差不多了，就往趙成修的特護病房走。剛到門口，就聽到里面有人說：“趙副市長，這個請您一定收下！另外，我們公司還得請您多支持。”

李顯得雖然不想看，但進門的一瞬間，還是看到一個老板模樣的人往趙成修的枕頭下塞了張銀行卡，而趙成修絲毫沒有阻止的意思。他在此三年，早已經(jīng)對發(fā)生在這特護病房的事見怪不怪了。對有些領(lǐng)導(dǎo)來說，這里是個好地方，不會有閑雜人等，也不會有監(jiān)控，隱蔽得很。對行賄的一方來說，在這里不僅可以理所當(dāng)然地把禮送出去，而且還能跟領(lǐng)導(dǎo)增加感情。

剛開始時李顯得還義憤填膺，不過后來就習(xí)慣了，最多，只是將他們當(dāng)成與何東喝酒時的談資而已。他像是沒看到剛才那一幕，平靜地走上前，對趙成修說：“趙副市長，感覺還好嗎？”

趙成修的手術(shù)很成功。晚上回到家中，李顯得倒了兩杯酒，說：“東子，早讓你安安分分地過日子，你就是不聽，這下好了，報應(yīng)了吧！”

正自斟自飲時，門鈴?fù)蝗豁懥耍铒@得開門一看，外面是個陌生人。那人賠笑說：“李大夫，馬主任的病多虧了你的幫忙，這不，他讓我送點東西過來表示感謝。”

李顯得冷冷地說：“馬主任是第二次住院了，應(yīng)該知道我的規(guī)矩。”那人也不勉強，點頭說：“知道知道，那我這就走了。對了，馬主任這次住院的病因還請你保密……”李顯得氣得笑出聲來，說：“我是醫(yī)生，不是小報記者！”

回到桌上，李顯得對著另一個酒杯說：“看到了沒有，這位馬主任，是個奇才呀，你是不在了，要不你都要甘拜下風(fēng)。你是明著無恥，有些人明著好，暗地里卻比你更無恥……”他把馬主任的事對“何東”說了一遍，又說，“好在，我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，到時就不用理會這些煩心的事。”

五年前，在美國講學(xué)的李顯得因為對國內(nèi)的學(xué)術(shù)環(huán)境失去信心，準(zhǔn)備申請美國綠卡。可是院方卻死活不愿意放走他這棵搖錢樹，為此，他們不顧他父親年老體弱，天天上門威逼利誘。最后，膽小怕事的父親拿起電話，命令他回來。李顯得只得回來了。上個月，父親去世了，李顯得立即與一直想挖他過去的美國圣安利醫(yī)院取得了聯(lián)系。現(xiàn)在，剩下的只是走程序而已。

3.可疑存款

第二天早上，李顯得到病房查房。孫小剛正躺在那里看著一張舊報紙，這是張本地晚報，上面有塊豆腐干大小的關(guān)于何東自殺的報道。李顯得不由得嘆了口氣。

孫小剛看他表情有異，指著那篇報道問道：“怎么，李主任認識他？”李顯得點頭說：“你也認識他？”孫小剛說：“當(dāng)然認識，他老家是我們村的。去年，我們村要修路，他一下捐了十萬塊錢。真是可惜，這樣的大好人竟然自殺了。”

李顯得吃了一驚，說：“他捐十萬塊錢？”孫小剛很認真地說：“真的，我進城走的就是那條路。”

李顯得似乎到現(xiàn)在才認識何東一般，他們都是對方唯一的朋友，可何東卻連這也沒對他說過。不過想想何東的性格，做出這種事也不奇怪。李顯得記得有一次自己曾當(dāng)面指責(zé)他不該不給那筆善款，何東卻振振有詞地說：“我捐二十萬，能有二千落到那些失學(xué)兒童頭上就不錯了。有錢我自己做點好事，悶頭贖我這一身的罪孽多好。”當(dāng)時李顯得還嘲諷他道：“你也知道自己一身罪孽呀！”何東毫不臉紅地說：“我的錢都是空手套白狼來的，所以，哪天我要是出事了，肯定是跟我的生意有關(guān)。”

想到這里，李顯得心里一顫，忙給張名打了電話。不多時，張名來了。李顯得詢問道：“你們有沒有查過，何東是做什么生意的？我只知道他的公司是皮包公司，卻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些什么。”

“怎么？他也沒跟你說過？”張名皺起眉頭，“我們也懷疑是他生意上的仇人，特意去查了。不過，他的公司開張七八年了，沒做過幾樁正經(jīng)生意，公司的賬面上也看不出什么問題了。但他平日出手闊綽，肯定有別的經(jīng)濟來源，我正準(zhǔn)備過來請你幫忙分析一下。”

李顯得搖頭說：“他從來不提生意的事，有時我見他眉開眼笑的，就知道他一定從哪騙來一筆錢了。我也曾問過他，但他從來不說，只說我是做學(xué)問的，不合適聽那些齷齪的事。”

“看得出來，他非常敬重你，在某些方面你也非常欣賞他。不過，別人可不欣賞他，我們查到的他的犯罪記錄足有幾尺高。他空手套白狼騙過兩火車皮的貨，也曾化身憂郁王子騙過寂寞少婦的芳心，有一次他還把一個外商從國外騙到本市來，差點鬧成外交事件……”

李顯得忍俊不禁，說：“這事他倒跟我說過，他說那老外也是個騙子，騙過中國人的錢，他得讓人把那錢吐出來。”

張名干咳一聲，說：“要從他做的這些事中發(fā)現(xiàn)兇手，幾乎是不大可能的。現(xiàn)在上面更傾向于他是自殺的，所以，如果再找不到其他證據(jù)，就沒法繼續(xù)查了。”

“可是，我們都知道，他根本沒有自殺的必要呀！”

“但我們同樣也找不到他殺的線索。除了那個可疑的凳子，說實話，若不是這個凳子無法解釋，我也會認為他是自殺的……”他頓了頓，說，“以前有案例證實，一部分自殺者死前會無意識地做些動作，比如拍手頓足，或者唱歌之類的，心理學(xué)上認為這有助于增加自殺的勇氣，所以，何東死前擦拭凳子也能勉強說得過去。不過，我還是覺得這里面有哪里不對勁。或許是跟你聊得多了，更多地了解了何東這個人，所以才會相信他不會自殺。”

兩人正說著時，一個年輕人走過來，對李顯得說：“李醫(yī)生，請過來一下，我有事跟你交代。”

李顯得認識此人，正是趙成修的秘書，姓周，他仗著這層關(guān)系，誰也不放在眼里。李顯得皺眉說：“對不起，我正在會見客人。”周秘書轉(zhuǎn)頭，傲慢地對張名說：“我是趙副市長的秘書，找李醫(yī)生有要事商談。”張名顯然也看不慣此人的作法，說：“對不起，我有更重要的事在跟李醫(yī)生談。”

周秘書估計沒想到會有人不給面子，眉毛一擰，正要發(fā)作，但李顯得卻不屑地拉著張名走了。來到轉(zhuǎn)角處，兩人會心一笑，顯然都很欣賞對方的個性。

張名說：“還有一個很重要的線索，何東的私人存款上有近四百萬元，而他公司的賬面上從來沒超過十萬元，我們查到，這筆錢都是在這三年里存下的。另外，還有個很有意思的細節(jié)，這筆錢雖然是分期存入的，但每一筆數(shù)額都很整齊，十萬，或者二十萬。做什么生意能讓他的收益這么穩(wěn)定呢？”

李顯得沉吟道：“你們查過這些錢是從什么戶頭上轉(zhuǎn)來的嗎？”

“查過，銀行監(jiān)控錄相顯示，都是他自己拿著現(xiàn)金去存的。這一點非常奇怪，所以我想，找到這筆錢的來歷，就能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了。”張名看著李顯得，眼里露出期待的表情，“你再想想，他真的沒有對你吐露過半句嗎？要知道，一個人做了得意的事，在酒后是很難藏得住的，尤其是跟知己一起喝酒。”

李顯得拍著腦袋，仔細地回想著，只是半天后，他還是搖了搖頭。張名有些失望，又聊了幾句就走了。

李顯得轉(zhuǎn)身去病房，發(fā)現(xiàn)周秘書還在等他，于是淡淡地問道：“有什么事現(xiàn)在可以說了。”周秘書的凌厲氣勢早已被李顯得和張名的不屑給打消掉了，他輕聲說：“也沒什么事，趙副市長還要請你多照顧。”

4.案件突破

幾天后，李顯得去病房查房。孫小剛正在收拾東西準(zhǔn)備出院，見到李顯得，忙說：“李主任來了，快請坐。”他上前把凳子扶好，用袖子在上面擦了擦灰。

李顯得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，轉(zhuǎn)身便出門去了。何東之死，最難解的有兩個問題：第一，他是自殺還是他殺。如果是自殺，為什么凳子會那么干凈？如果是他殺，為什么找不到任何線索？第二，他那些錢是做什么生意來的？

在李顯得看來，第一個問題已經(jīng)破解了，那就是，何東肯定是死于謀殺。關(guān)于這一點，李顯得相信張名沒有判斷出來，因為他不了解何東為人處事的方法。張名在電話里聽了李顯得的判斷之后，半晌才說：“你是說，凳子上其他人的痕跡是被何東自己擦去的？”

“對，除了兇手之外，還有另一個人可能去擦凳子，那就是何東自己。”

張名有些糊涂，說：“凳子上的疑點是我們判斷何東是否他殺的惟一線索，如果按照你所說的，那么何東確實死于自殺，可你又說他是死于他殺，這……”

李顯得解釋說：“要弄清這一點，需要從何東的性格上來分析，他是個懶得出奇的人，根本不會去擦凳子，所以，這肯定是他有意留下的一個疑點。而且，他臨死前甚至沒有給我打個電話，這就不難判斷，當(dāng)時他已經(jīng)被人控制了，他的房間里還有別人！”

“按你的說法，何東是被別人逼著跳樓的？”

“沒錯，兇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逼著何東跳了樓。何東雖然答應(yīng)了，卻不甘心白白死去，于是借著拿凳子爬窗臺之機，將凳子擦了個干凈。他猜到自己一死，警方肯定會來找我詢問的，而我這么了解他，肯定會察覺這是個破綻。”

張名沉默了半晌，吐出一口氣來，說：“何東這些年鉆營的人脈并不小呀，這也是他這些年一直沒落網(wǎng)、也沒缺胳膊少腿的原因，什么人能逼著他跳樓呢？”

“顯然，對方的勢力非常強大，何東認為自己根本無法與之抗衡。我感覺，這與他的那些錢有關(guān)。”

一時間，兩人都有些心照不宣，但誰也沒說出來。那些錢為何數(shù)額如此接近？一向混得八面玲瓏的何東為何這次毫無反抗地跳樓了？對方的勢力為何如此之大？這些問題都直指一個答案，但他們誰也沒有證據(jù)。

回到家后，李顯得仍然拿了兩個酒杯出來。倒上酒后，他說：“東子啊，你一輩子都在算計人，臨到死了，還把我算計了進去。你算計就算計吧，可你也多給我留點線索啊！這下好了，雖然明知你是冤死的，可是沒有證據(jù)，我怎么辦呢？”

李顯得不知不覺地有點喝高了，迷迷糊糊間，仿佛看到何東拍著胸脯說：“……我也不孬，我把命都可以放你這！”猛地，李顯得一激靈，酒意全醒，隨后他四處翻找起來。他并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，就是隱隱地覺得，以何東的為人，不可能不為自己留一手。

但找了很久，也沒找到任何東西。李顯得困頓地坐下來，想著以往何東過來時的情景，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廚房和飯廳，但這兩個地方早已經(jīng)找過了，臥室他是最少去的，不過，有時喝多了也會去躺一下。忽然，他想到有一次何東喝多了在臥室里睡，自己則躺在沙發(fā)上，聽到里面發(fā)出了咚咚的響聲，當(dāng)時自己喝多了沒在意，但這會兒想到，那聲音似乎是敲擊地板的聲音。

李顯得跑進房間，費勁地將床挪開，摸索過后，發(fā)現(xiàn)有塊地板是松動的，挑出來一看，地板與地面的狹小空間里有一個Ｕ盤。

誰能想到，何東會在李顯得這里留下東西，即便有人想到了，也不會想到東西藏在這么隱蔽的地方。毫無疑問，能想到的就只有最了解他的李顯得，他果然是把命交給了李顯得。

5.猶豫不決

一個星期后的一個早晨，圣安利醫(yī)院的正式邀請函到了，李顯得擺了兩個酒杯，破例在早上也喝了兩杯。他對那個酒杯說：“很抱歉，我不能親眼看到兇手落網(wǎng)了。你這回玩大了，估計張名也沒辦法繼續(xù)追查下去了。”

李顯得拿著邀請函去了醫(yī)院，但在院長辦公室沒找到何院長，護士說他到住院部了。李顯得又去了住院部，發(fā)現(xiàn)門口停了輛檢察院的車子，他沒在意，上了頂樓的特護病房。才出電梯，他就看到何院長正站在特護病房門口搓手頓足的。

何院長見到李顯得，指指特護病房。李顯得向里看了看，只見里面有數(shù)名檢察院的人，其中一位正在對著一臉煞白的趙成修宣讀什么，李顯得只聽到了后面一句：“在規(guī)定時間規(guī)定地點交代問題……”

這是雙規(guī)了呀！李顯得疑惑地看著何院長。何院長苦著臉嘆了口氣，輕聲說：“聽說是省里來的，這兩天帶走了不少當(dāng)官的……”李顯得正要細問，張名來了。

張名一臉喜慶地將李顯得拉到一旁，指了指趙成修的病房，說：“看到?jīng)]有，上面這回動真格的了。這多虧你找到的那個Ｕ盤啊！我估計，還將有更多的人被帶走。”

那張Ｕ盤的內(nèi)容李顯得看過，記得像日記一樣，不僅有時間地點，還有錄相錄音。何東就像一個高明的操盤手一樣，當(dāng)他把目光鎖定在某個人的身上時，就會日夜盯梢此人，直到發(fā)現(xiàn)那人違法違紀的事實。然后他給那人去一封信，信中的內(nèi)容是此人做的那些事。因為確實存在這種事，別人往往懷疑他了解更多的秘密，于是乖乖地掏錢，從此便變成何東的提款機。而且，為了防止對方查出自己的身份，何東只要現(xiàn)金。在對方按照他的指示去放錢時，何東會將這個過程錄下來。當(dāng)目標(biāo)稍有不滿時，何東就會給他打電話去。這無疑使得對方的恐懼更深一步，于是只能繼續(xù)下去。而電話，何東也是錄了音的。

之前，張名得到李顯得的提示，說案發(fā)時何東屋里還有人。因為小區(qū)的監(jiān)控探頭已經(jīng)壞了，他提取了小區(qū)附近路上的監(jiān)控錄相，終于發(fā)現(xiàn)，周秘書曾在凌晨一點多時出現(xiàn)過，半個小時后再次出現(xiàn)。這符合何東死亡的時間段。得到Ｕ盤后，張名又在里面的錄相里發(fā)現(xiàn)了周秘書曾數(shù)次將錢放在何東指定的地點，兩者一結(jié)合，警方立即提審了他。

周秘書外強中干，沒幾個回合就招了。原來，趙成修因私會情婦之事被何東敲詐了好幾次，令他惱羞成怒。他讓周秘書請了私家偵探查對方是什么人，最后確定是何東。趙成修派了周秘書去何東家，逼他自殺。而他自己，也因為下意識地想與此事撇開關(guān)系，就以動手術(shù)之名住進了醫(yī)院。

那天夜里，周秘書給了何東兩條路選擇，一條，繼續(xù)活著，不過會活得很慘，包括他的家人。一條，就是跳下樓去，這樣什么事都當(dāng)沒發(fā)生過。何東知道自己大限已到，一番掙扎，選擇了后一條路。

“我想，你猜得是對的，何東不甘心自己不明不白地死了，于是借拿凳子爬窗臺之機，將凳子上所有的痕跡擦掉了。他知道我們一定會來找你詢問的，而作為他唯一朋友的你肯定會發(fā)現(xiàn)其中的問題。”張名也不知道是稱贊還是嘲諷地說，“難怪他能混這么多年，心思果然縝密。”

李顯得苦笑不已。以何東的能力，要是走正道，只怕早已出人頭地了，只可惜……不過李顯得心里還有個疑問，他問道：“我到現(xiàn)在還不明白，何東敲詐的目標(biāo)無一不是乖乖地掏錢，那么，他是依據(jù)什么來如此準(zhǔn)確地選定目標(biāo)的？”

“這個誰也不知道，不過，”張名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，“我發(fā)現(xiàn)了一個有意思的巧合，這些被敲詐的官員都曾在你手下動過手術(shù)，并且都住過特護病房……”

李顯得猛一哆嗦，手中的邀請函掉在了地上。張名的話像一把鑰匙一樣開啟了他的回憶，他想起來了，當(dāng)他在特護病房里見到那些令他厭惡的事時，總會在與何東喝酒時不自覺地吐露出來。他只是順便發(fā)泄不滿，而何東卻記在了心里。一個住院都要收賄的人，在別處必定也會受賄。而這，就是何東選定目標(biāo)的方式。

張名幫他撿起邀請函，掃了一眼，吃驚地問道：“怎么，你要出國了？你一走，那么多病人怎么辦？李主任，我知道你心高氣傲，不想在這齷齪的地方呆下去，可是現(xiàn)在上面下了決心，要把這些家伙全都給收拾了。再者，你想過沒有，無論你走到哪里，都有好人和壞人。”張名誠懇地說，“李主任，我代表那些病人，求你留下來！”

這時，那些檢察官帶著一臉絕望的趙成修出了病房。李顯得看了看他們，又看了看張名，突然之間，有些猶豫了……